环球实时：佛道首次斗法气死2位道长，620名道士认输削发？流传千年的大谎言

“四岳诸山观道士吕惠通等六百二十人出家，南岳观道士褚善信费叔才在会身死。南岳观道士六十八人，殡埋信等，不预说法不得出家。”

(资料图)

以上出自唐朝智升和尚编撰的《续集古今佛道论衡》，它完整地摘录了现今已经散佚的汉《法本内传·道士度脱品第三》。

该品的主要内容，为东汉明帝永平十四年（71），五岳十八山道士共690人，在南岳道长褚善信的带领下，于正月初九向朝廷上表，欲与初来中土的迦叶摩腾、竺法兰两位僧侣“斗法”。

获准后，双方在正月十五日齐聚洛阳白马寺，各自搭建法台施展法术。褚善信等人宣称“自家经典火焚不毁”，但点火之后所有典籍化为灰烬，而佛舍利放出五色光芒遮天蔽日，迦叶摩腾尊者飞升上空为众说法。

由是褚善信、费叔才2位道长当场气愤而死，除南岳道士68人不肯剃度外，其余620名道士全部认输削发。

这便是在坊间极为流行的“佛道第一次斗法”，自媒体上相关的文章非常多。但依庵主看来，这些文章多半属于以讹传讹之作，许多作者并未查明出处便添油加醋地加以传播了。所谓的“斗法事件”，完全是流传千年的大谎言。

即便本人是一名佛教徒，所写的系列文章为佛教史，而坊间流传的故事对圣教有利。但这并未使庵主感到丝毫的快意，相反，我认为有必要对这一讹传多年的事件，予以澄清且还原历史真相。

因而，庵主将在本文中，为大家细致地梳理此“斗法事件”的始末。

关于佛教传入中土的具体时间，教内教外一直无法确定，“明帝求法”事件便被当成了起点。原因有以下几点：

第一，迦叶摩腾与竺法兰是历史上真实存在的人物，他们是第一次被正史记载的来华僧侣，且仍有坟茔舍利留存在洛阳白马寺；

第二，汉明帝为两位来华尊者修建了洛阳白马寺，该寺虽因战乱数次被毁重修，但大量文献文物能佐证其历史；

第三，迦叶摩腾与竺法兰两位尊者译出的《四十二章经》，为汉传佛教最早的汉译经典，存在大量古籍真迹且至今仍然广为流通。

但这是现代人考证的结果，古人并无如此发达的考古手段，他们如何确立佛教传入的时间呢？这其实得益于一部书的问世——汉《法本内传》。

汉《法本内传》一共有五品，分别为《明帝求法品》、《请法师立寺品》、《与诸道士比较度脱品》、《明帝与大臣等称扬品》、《广通流布品》。其中除了第三品《与诸道士比较度脱品》录于《续集古今佛道论衡》外，其余四品皆悉散佚于历史长河中。

在该书问世之前，教史关于圣教来华的时间众说纷纭，汉《法本内传》则完善了明帝求法的故事，以文本的形式将其确立下来并影响深远。但同时，它又仿照佛经中佛陀与六师外道辩论的事迹，增加了“佛陀优于老子，佛教优于道教”的思想。

《与诸道士比较度脱品》这一尚存的章节，无疑将这种立场体现得淋漓尽致，所谓“佛道第一次斗法”的事件，其源头也就出自于此。

“请胡师迦叶摩腾竺法兰二人等翻译佛本，一从汉言，又立白马兴圣二寺。敕度王公子女令作沙门，承事胡师遵用其法。京师贵贱奉敬者众，诸道士怪焉。”

以上便是事件的起因，即明帝从西域延请二师后，兴建白马寺且推崇佛教，引发了五岳十八山道士的不满。他们认为，皇帝舍近求远尊奉胡教，这实在令人难以接受。

于是，以褚善信为首的南岳道士70人，携《灵宝真文》、《太上灵宝玉诀》等130卷经典，赶到洛阳欲与两位胡僧一比高低。与之一同前往的，还有其他山岳的道士620人。

华岳刘正念等70人，携《明真科》等经典62卷；

恒岳桓文度等70人，携《太上说洞玄真文》等经典80卷；

岱岳焦德心等70人，携《太上说太极太虚自然》等经典85卷；

嵩岳吕惠通等140人，携《三元诫品》等经典95卷；

霍山、天目山、五日云山、鹿山、宫山等其余诸山270人，以祈文信为首，携《茅成子》、《许成子》、《列成子》、《步虚文》等经典合计245卷。

他们于洛阳城外集合后，冒着死罪向皇帝上表。

“臣等窃承陛下弃本追末，求教西域。臣观西域所事者，既是胡师，所说者不参华夏，复请得胡道人令翻其语说同似汉。臣等思忖，陛下虽翻得此语，恐非大道。如不依信，愿陛下恕臣等罪，听与验试。”

大意就是说，这两个西域来的胡僧属于蛮夷，华夏正统怎么能信奉蛮夷之说呢？

然后，褚善信等人又介绍了自家的优点，并且还发下了重誓。

“太虚符咒并皆明达。或有吞符饵气、或有策使鬼神、或有入火不烧、或有履水不溺、或有白日升天、或有隐形于地、至于方药法术、无有不能者......诚惶诚恐，死罪死罪！”

他们说，只要陛下能给我们一个机会，展示一下自家的妙处，便一定能获得四大好处。

第一，能让皇帝心意安顺；

第二，能够辨别真伪虚妄；

第三，能够使得大道有归；

第四，能够明晰华夷之辩。

汉明帝看过上表之后，也被他们所打动，便派遣尚书令宋庠，将之安排在长乐宫见面。

“各位大贤德的修士，切莫被自己的执著耽误啊！修多罗之教甚难听闻，为何不回头是岸呢？”

褚善信对皇帝的说法不以为然，提出了自己的疑问。

“太上无形无上尊自然为父，佛亦宣称无形无色，缘何绘其图像供奉？”

汉明帝对这个问题给出了回答，即以“法、报、应、化”四身之说，从体用的层面来说明世尊示现与涅槃的奥秘。

“不明白涅槃是什么意思，它有几种呢？”

汉明帝再度回答，入圣者位即是涅槃，分为随分、有余、觉灭、方便、究竟五种。而后褚善信又表达了自己的疑惑，皇帝便十分细致地阐述了这五种涅槃的具体含义。

但道士对此不甚理睬，仍旧请求与两位胡僧一比高低。

“若佛是究竟涅槃，愿听与试。”

意思就是说，既然迦叶摩腾二人说得这么精彩，令陛下您如此信服。那么，就让我们与他们比试一番，看看到底谁更胜一筹。

“那爱卿想要如何比试呢？”

“将双方的经典放在火堆之上，哪一方的经典不被焚毁，就说明他的法是真法。”

汉明帝劝了褚善信等人一番话，但对方仍旧不听。于是，便准许双方于正月十五日，在白马寺集合进行比试。比试之前，五岳十八山道士在洛阳城内大造声势，纷纷展示自己的奇妙法术。

“或在洛水上，履水而行水不能溺；或在园苑，积薪自烧火不能损；或在京师市巷作种种咒禁呼策鬼神。京师观者，咸言大圣。”

汉明帝听到这些消息后，也对迦叶摩腾、竺法兰二人有些担忧，私底下问他们要不要比试。隐含的意思就是说，如果两位尊者不愿意户号没有把握，那再下一道诏书取消比试即可。

“虽处缁服戒行无取。今仰凭正法诸佛威力。得与开悟。”

不过两位尊者倒显得很平静，欣然接受了此次比试邀请。

迦叶摩腾列举了佛陀时代的95种外道，一一分析了他们的学说以及境界，断言五岳十八山道士与这些人无异。他对皇帝说，此次比试正是一个绝好的时机，能让这些修士体见正法，以迷途知返。

于是在正月十三日那天，褚善信等人便在白马寺南门外，修建了三座法坛。

“西坛置太上灵宝天尊经合三百六十九卷。，中坛置诸子黄老等二十七家书合有二百三十五卷，东坛置馔食奠祀百灵。”

次日，汉明帝在白马寺南门的西边，安置了佛舍利、佛像以及经书。十五日清晨，僧道双方以及王公大臣、宫娥婇女等，斋戒、沐浴、更衣后聚集在白马寺。

“诸位贤德之士上表比试，那就先请你们展示所学吧！”

于是，褚善信等690人将道经取来，投掷在法坛的火堆中。他们口中念念有词，祝祷“伏愿上慈显出神威”，然而结果却令其大失所望。经典投掷入火后，顷刻之间化为灰烬，顿时现场一片哗然。

为首的褚善信和费叔才，目睹失败后悲愤交加，当场气绝身亡。

“尔时佛舍利光明五色出，直上空中旋环如盖，遍覆大众映蔽日轮。”

迦叶摩腾尊者此时腾而起，在虚空中显现种种神通之力。霎时间漫天花雨、普天奏乐，现场大众被此异象震撼，纷纷顶礼膜拜。迦叶摩腾尊者便从虚空降下，回到大众中，说了一首偈子。

“狐非师子类，灯非日月明。

池无巨海纳，丘无嵩岳嵘。

法云垂世界，善种得开萌。

显通希有法，处处化群生。”

最终，除了南岳褚善信一系不服之外，其余620人皆悉削发出家。另有王公贵族刘善峻、姜荀儿等268人，以及洛阳平民男女121人，当场顶礼剃度出家。

汉明帝亲自主持剃度仪式，并在洛阳城内建立三座寺，以安置削发的尼众弟子。在城外建寺七座，安置削发的比丘僧。

以上便是“第一次斗法”详尽的始末，从文学性上来说，整个故事不可谓不精彩。庵主甚至认为，《西游记》中“车迟国斗法”的桥段，极有可能脱胎于此处。然而，这一流传千年的传奇故事，就真实性来说却是不折不扣的大谎言。

以东汉明帝明确作为圣教西来之始，最早的文献是西晋道士王浮《老子化胡经》，此时两家相争势态已经初见端倪。但该书并非为了史学考据，而是为了将释迦列在老子之后。王浮称老子作五千言后骑青牛出函谷，经西域入天竺化身为释迦，而后东汉明帝时夜梦金人引入释教。

而王浮所谓“老子化胡”之说，并非其本人原创，乃收集前人散落的传说所作。也就是说，两家的矛盾虽然存在，但真正意义上的爆发还要追溯的西晋时期，即道士王浮与比丘帛远的辩论。

对于王浮的《老子化胡经》，同时期的比丘帛远曾做出驳斥，但具体文章已经散佚了。

在文章的开头中，庵主提到过，迦叶摩腾与竺法兰两位尊者，是中土资料明确记载的来华最早的两位僧侣。但关于他们的生平细节，除了白马寺、《四十二章经》以及两座坟茔外，再无其他的可考之处。

在两位大师来华后80年间，中土史料无一语涉及佛教，直到安世高和支娄迦谶两位尊者来华。安世高与支娄迦谶，是真正将经典译介入中土的大德，他们是真正意义上的开山祖师。

如若真的像汉《法本内传》所记载，迦叶摩腾与竺法兰斗争胜利，圣教岂能默默无闻长达80年？事实上，汉明帝时期并无任何俗人剃度的记录，那个时候戒律还没有传入中土。我国历史上首位剃度者，乃三国时期魏地颍川的朱士行。

他在嘉平二年（250）见到了从天竺来的律僧昙柯迦罗，译出《僧祇戒心》后立羯磨法，汉土这才真正意义上传来了戒法。朱士行在昙柯迦罗大师的主持下，作为第一位登上戒坛的中土俗人，剃除须发成为如法比丘，法号为八戒。

在朱士行的时代，汉地已有一些大德译出经典，但往往多有残缺且译文艰涩。于是，他在甘露五年（260）从甘肃和陕西交界地带出发，抵达天山脚下的于阗国求取梵本《大品般若经》（实际上取到的是《放光般若经》），最终以八十岁的高龄客死异乡，经卷由其爱徒无罗叉、竺叔兰护送回洛阳。

由此，我们可知汉《法本内传》中所谓的“剃度道士”是假，而所谓的“斗法”自然也是无稽之谈。

事实上，朱士行的时代释教在中土有了一定的发展，但根本不可能与道教产生什么矛盾。

道教与道家虽然有着一定的联系，但两者不能等而视之。前者初见于西汉司马谈《论六家要旨》，为一种组织性质淡薄的思想学派，而后者则是融合实体化的黄老道、汉末太平道、天师道等民间教团，且吸收大量民间信仰形成的实体性的宗教团体。

也就是说，在东汉明帝时期，道教其实还未成型，更不要说所谓的五岳十八山、上清灵宝各类典籍了。而汉明帝也从未真正重视过佛教，只是将其视作与方仙术等同的一般信仰罢了，遑论汉《法本内传》中对教义的熟稔以及对两位尊者的重视。

一个初来乍到，一个尚未成型，如何能打得热火朝天呢？因而这只是后人的伪造罢了。

事实上，这则“斗法”事件成型年代为魏晋，彼时正是两家分庭抗礼之时。随着两家势力的不断扩大，而儒家的地位又不能撼动，便互相攻讦以获取更大的生存土壤。

因此，西晋道士王浮作伪书宣称“老子化胡”，和尚就搬出《周书异记》这样的伪书，论述早在周昭王时期已经听闻佛名，以此达到驳斥对方的目的。前者往往驳斥后者为“夷狄异端”，而后者则将前者称之为“黄巾余孽”，双方的矛盾至此时才激化扩大以致于爆发。

所谓的“斗法”，在历史上的确是存在的，最为典型的就是北魏太武帝太平真君七年（446），拓跋焘发布了中国历史上第一份“灭佛诏书”。

太武帝灭佛的动机很复杂，主要基于几个方面的考量。

第一，他有着统一北方的野心，但大量百姓为逃避赋税徭役以及兵役，选择遁入山林成为沙门；

第二，太平真君六年（445），拓跋焘镇压民间起义时发现寺庙内藏有武器，训练了大量具备战斗力的僧兵，同时寺内建有当地官员富商积聚财宝的金库；

第三，在宰相崔浩的影响下拓跋焘信仰寇谦之的天师道，从其年号就能看出端倪。

此次事件导致佛教势力大减，大量僧尼被迫还俗、财产充公、寺庙改为道观。

这才是历史上真实存在的“佛道之争”，但它并非单纯由某一方主导，更不像小说演义那样“斗法”。日后庵主会为大家介绍儒释道三家之间错综复杂的利益关系，以及千年以来长期存在的矛盾与合作，它远非我们所想象得那么简单。

任何矛盾都有形成、发展以及爆发等过程，不可能凭空产生也不可能凭空消失。佛道两家在汉末都处在发展初期，根本不存在巨大的矛盾，而魏晋时期两家都高速发展，于是方方面面的矛盾便显现了，直到北魏拓跋焘出现才将这一矛盾引爆。

庵主写此文的目标，并未为了偏向哪一方，而是想传递一个基本的态度：对于历史和演义要分开来看。

我们不能把《三国演义》当成《三国志》来看，也不能把《西游记》当成《大唐西域记》来看。只有怀着这样的态度去研读探索，才能更加接近真实的历史，这样研读历史才能让你我受益。

宗教中有着太多神秘主义的记述，也有着许多不能轻易触碰的领域。但是，那些神神鬼鬼、闪烁其词的东西终究难登大雅之堂，庵主始终坚信佛陀的言教不是这一套东西。因而我愿意厘清真相与谎言，以使得如来清净的本源得以显现，让智慧之光照耀尘世的你我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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